小碗高梁米，磨得有些破碎，里面还夹杂着糠皮儿。恩柱死死地盯着，气喘得也粗，手心有些发热，他使劲儿在大衣襟上搓揉着，咽了一口唾沫，四下瞅了瞅，四周很黑，只有马槽上的马灯有些明亮。四周很静，狗叫的声都没有，只有马吃夜草的咔咔声。思柱终于一咬牙，把那碗高梁米慌乱地倒进大衣兜里……
这碗高梁米是枣红马的夜宵。枣红马怀了驹，但日渐消瘦。生产队长就叫饲养员每天夜里给枣红马加一碗高梁米，补身子。恩柱就是队里的饲养员，这活儿自然就落到了恩柱身上。
恩柱的老婆也怀孕了。因为粮食不够吃，多半是吃烀土豆，老婆有些浮肿，这几天总吐，恩柱担心她一不小心把孩子给吐出来。于是，这天夜里，他把枣红马的夜宵偷回了家，老婆喝上了一顿香喷喷的高粱米粥。
恩柱剥削了枣红马几碗高粱米呢，不知道，但恩柱媳妇自从喝上了那高粱米粥，浮肿慢慢消了，也不吐了。恩柱很高兴，看着枣红马，他的心却有点发酸。
枣红马要生产了，恩柱媳妇的肚子也拧劲儿地疼上了。生产队的大院里围了一帮人，恩柱家也围了一帮人。恩柱媳妇满脸是汗，大骂恩柱缺徳，惹得接生婆抿嘴直乐。
恩柱媳妇一阵折腾，孩子顺顺当当地生出来了，哇的一声啼哭，声音特别响亮。
枣红马产驹却不那么痛快。好半天，马驹生下来了，枣红马却意外地死了。队长心疼得直叫，说枣红马是因为缺营养，后悔高粱米加少了。
恩柱喘着气跑到生产队时，正好听到队长这句话。他心一蹦，脸色就跟枣红马的毛一样。他低着头，看着枣红马的尸体，手心里出了一堆汗。他不明白，这么大的一匹马，咋还没媳妇尿性呢？想着想着，心里又是一蹦……
队长说，这是两匹马的命。母马死了，小马驹还能活吗？可也怪，从那天起，家家轮班给小马驹喂饭米汤，小马驹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生产队长叹了口气，吩咐人给枣红马扒皮。忙了小半天，枣红马被按户数卸成了一块块肉，分到了各家。
恩柱拎着一斤多的马肉摇晃着回到家，媳妇乐了，说枣红马是可惜了，但好歹能吃上一顿马肉馅的饺子。说完，拿刀就去剁肉。倚在门框上的恩柱呼地抢过菜板子上的马肉跑出了门。媳妇当时愣住了，撵出去。恩柱跑得飞快。他出了屯子，在东山湾把马肉埋了。坟堆不大，在一棵老榆树下。老榆树上蹲着一只老鸹，盯着恩柱，一动不动，或许也是闻到了马肉的香味。
不知什么时候，媳妇已经站在恩柱身后，抹着眼泪，她不明白恩柱为啥这么做。恩柱眼珠子有些发红，回过身狠狠说一句话：你想吃肉？你早就把马肉吃了，你吃了一匹马，一匹枣红马！
恩柱媳妇看着恩柱，有些害怕。结婚两年了，没见到老实巴交的恩柱这般吓人。嘴张了两下，想问问这话是从哪说起呢，但没有说出来。
恩柱在马坟旁边坐了好长时间，太阳落山了才往回走。屯子里到处弥漫着马肉的香气。恩柱媳妇吸了吸鼻子，眼睛有些湿润……
小马驹长大了，又成了一匹枣红马。
恩柱也成了生产队里出了名的'车把式。
这年，他领着队里的三挂马车去山里倒套子，就是从小兴安岭上把木头运下来，再拉回屯子。那时，屯子里无论是生产队还是个人家，使用的木头都是这样弄回来的。结果，在下山时，枣红马不知什么原因受惊了，突然狂奔起来。跟着恩柱掌包的，就是赶车的副手刘二急忙跳下车。恩柱拼命地拽着枣红马，刘二大喊，叫恩柱赶紧撒手，不然被卷到车底下或者挤到树上，恩柱肯定得成为馅饼。恩柱没有理会刘二破嘶拉声的喊叫，他使劲儿地一边拖住枣红马，一边喊叫着。恩柱说他要撒手，枣红马就成了馅饼。
结果，恩柱被挤到一棵粗大的松树上，成了馅饼。马车卡在树上，枣红马仰脖嘶叫一声，前蹄抬起，然后落下，浑身的毛被汗水湿透了，喘了几口粗气，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似的，低下了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马坟旁，多了一座新坟。恩柱媳妇跪到坟前烧纸，眼睛瞪得老大，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转，但始终没有掉下来。人们奇怪，不是因为恩柱媳妇没哭，而是坟头有一碗新磨的高梁米……
恩柱的儿子长大了，上了小学，上了初中，然后到县里念高中。最后考到省城师范大学，学的是画画。
毕业那年，恩柱的儿子画了一幅画，老师挺惊讶，说画得真好，推荐他参加省里的美术比赛，一准能获奖。交作品时，老师却找不到他了。
恩柱的儿子这时已经坐着火车回到了生他养他的二佐村。
在那棵榆树下，在恩柱的坟和挨着恩柱的马坟旁，恩柱的儿子磕了三个响头后，慢慢身，打开一幅画，画面上是一匹奔騰的枣红马，昂着头，鬃毛飞舞，四蹄腾空。
1. 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 小说开头高粱米的特写很有意味，数量之少、品质之劣赫然在目，突出当时物质财富匮乏，引出下文恩柱“剥削”枣红马的补品导致其死亡等情节。
B. 小说中画线句子意蕴丰富，通过对恩柱媳妇神态、动作的刻画和对“高粱米”的特写，表现了恩柱媳妇对恩柱的理解与痛悼，对枣红马的感激与愧疚。
C. 小说有主副两条线索：枣红马一“家”两代的故事是主线，恩柱一家两代的故事是副线；两条线索有时并行，有时交错而行，其联结点是对马的态度。
D. 小说情节简单而又曲折有致，人物形象丰满生动，跃然纸上，在刻画主人公恩柱时，综合运用了正面描写与侧面描写相结合的手法。
2. 请简要分析文中恩柱的心理变化过程。
3. 有人认为小说至恩柱媳妇上坟一段结束最好，也有人认为保留恩柱儿子的相关情节，对此，你有何看法？请结合文本加以探究。
【答案】
1. C
2. ①初次偷怀孕枣红马的补品高粱米时，恩柱是紧张、慌乱；②怀孕的媳妇吃了高粱米后身体状况改善，恩柱是高兴又心酸；③听队长说枣红马是因营养不良而死，恩柱是愧疚、担心、痛苦以及后来救小枣红马时舍命报答的心理。
3. （示例一）至恩柱媳妇上坟结束更好。理由：①情节方面：恩柱与枣红马的故事是小说的主线，恩柱死去，故事自然也就结束。以恩柱媳妇上坟作结，使故事情节更加集中、紧凑。②艺术方面：小说以恩柱死亡、妻子上坟作结，使故事充满了悲剧氛围，增强了艺术感染力。③深化主旨：恩柱妻子上坟时，将一碗高粱米放在枣红马的坟上，说明她不仅痛悼恩柱，也对枣红马心怀感激，以此作结，使感恩、报恩的主题得以深化。
（示例二）保留恩柱儿子的相关情节更好。①情节方面：恩柱儿子是因其母亲吃了枣红马的夜宵而顺利来到人间，并且也像父亲母亲一样感恩枣红马，丰富了小说的内容，使小说情节更加圆满。②深化主旨：恩柱儿子顺利长大成才，放弃比赛为悼念枣红马画了一幅画像，说明恩柱儿子对枣红马也怀有感激的心理，知恩必报的美德得到了进一步传承与发扬，使小说主题更加深刻。③艺术方面：结尾恩柱儿子为枣红马画的像栩栩如生、奔腾昂扬，再现了枣红马的形象，给读者以深刻的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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