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姑妈的散文
元旦这天,学校放了假,我对母亲说我要去看姑妈。
入冬以来,老天根本就不曾下过雨,可是,在去姑妈家的路上,我看到了地里的油菜却是长得绿油油的小麦是青翠翠的,只有田里的紫云英要差一些,黄皮寡瘦的,畏畏缩缩的,大概是这农田的思想还解放的不够吧。
我一面走,一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迎面吹来的北风,大眼大眼盯着残冬时节农村景象,一颗急于见到姑妈的的滚热的心忍不住悲凉起来。
姑妈家现在过得怎么样?油菜有别人家的绿吗?小麦有别人家的青吗?稻谷跟别人家比起来是多一些还是少一些?
姑妈家在过去真是太苦了,过去,每到上半年三四月间青黄不接的时候,姑爷就要打一双赤脚穿一件厚厚的白底子缀满补丁的褂子,挑一担破箩筐走在四乡八村去问粮食买。姑妈在家一边就着红锅子炒野蕨藤和鸭屎蔸之类的半年粮,一边用一只手在前额上搭一个了望棚,望着姑爷去买粮食的方向。这时,表兄就回家了,做工的锄头放得砰砰作响,椅子坐得吱吱叫,然后就是长吁短叹,姑妈忙拿了脸盆去盛水服侍儿子洗脸,姑妈生怕儿子发穷脾气。
我一面走一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迎面吹来的北风,大步向姑妈家走去。
过去的姑妈,现在的姑妈,一个个实在的影像,一个个虚幻的影像,都从我的脑海里掠过,一颗热望姑妈家生活往好的方向走的心忍不住悲郁起来。
到了姑妈家门口,我一边叫姑妈,一边推开半掩着的房门,糟糕,没有一个人。“姑妈——”我以为姑妈在里间厢房里纺织,便故意大声喊起来。
随着喊声落地,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从里屋走出来,少年见了我,就惊叫起来:“三表哥,是你呀!”“啊,你是七仔!”我走过去搂住七仔团团转起来,好一会儿才把他放到我的胸前,七仔长得齐我的肩膀了,记得两年前,我到外地去念书,他才齐我的心窝哩。
我喜滋滋地对七仔说:“你呀,好比竹园里的竹笋,一夜长一尺,十夜长一丈,等你将来高中毕业了,恐怕要撑破天呢!”我原以为这些话能哄得七仔围着我的屁股团团转呢,谁知他的笑脸一沉,两粒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怎么啦,七仔?”我懵然地问道。
七仔低下头喃喃地说:“三表哥,爸爸不要我读书了。”说完,七仔抬起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看着我,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望着他,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的心早就被他的一句话说碎了,这句话在十三年前是我说的,十三年后我重新做了学生,又去读书了。可眼前他却在重复我十三年前说的那句话,他现在的.命运与十三年前的我是何其相似,我们都是因为穷才误入了那个“天吊国”。
我答应七仔要帮他说说情,七仔喜滋滋的,搬过一把椅子让我坐下,说:“表哥,你真好!”说完就往外跑,说是去找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姑妈。
七仔的脚步声渐次远去,但是,他的那句话却搅得我心神不宁。显然,七仔没有撒谎,是什么原因使得他失学的呢?难道真的是因为贫困?我陷入了沉思。
“川仔,你还记得来看姑妈呀!”老远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我知道是姑妈回来了,于是,我站起来迎到了门外。
“胖了,高了,国家粮到底国家粮啊!”姑妈接过我递过去的手又是捏手又是摸,好像硬要称量出我长了几斤几两似的,其实,我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身坯早就定型了,还能长高么?
姑妈拉着我进屋,又把我端详了好一会,许久许久,才把我按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川仔,人家都夸我娘家祖坟山好,我说也是,要不你和金仔怎么能远走高飞去读大学呢,你们将来吃国家粮干大事情,真是不得了啊!”姑妈一轮一轮低夸说我们的兄弟,我没有接姑妈的话,一是这种夸赞的话实在不好接,二是我的心事并不在这件事上。姑妈见我不作声,看出我似乎有心事,便问:“怎么啦,川仔?”我于是就问起了七仔没有读书的原因。
“哎呀,今天你来了,就别提这些扫兴的事了。”姑妈的神情悲凉起来,脸上有过的红晕也消失了,一下子又变得蜡黄,我知道这是长期吃红锅子菜的结果。
我问道:“姑妈,你家里现在还是吃红锅子菜?”
姑妈不回答我,我的心愈发不安起来。我走近姑妈,掀开她的棉袄看,还是穿着过去那件旧棉袄,又薄又小,早穿得如同一块小铁板似的。姑妈早就告诉我,这件衣服还是她三十几年前的嫁妆,时过境迁,斗转星移,姑妈还是姑妈,棉袄还是那件棉袄。姑妈做新娘子时是十五岁,十五岁时做的棉袄还能穿么?
我叹了一口气说:“土地不是分到私人了吗,日子还像以前难过吗?”
姑妈说:“日子是好过了一些,可是,你姑爷的身体如今硬是不行了,只得把七仔留下来帮着做一点事了。七仔也真是作孽,兄弟姊妹就他最小,姐姐都出嫁了,哥哥结婚又分家了,他不做事就没人帮忙了。也是由于穷,要是交得起书钱,还是要让他读书的。”
姑妈说的倒是真话,因为七仔的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叫做六仔的,长得五大三粗的,有他帮着姑爷做事也就够了。
“粮食够吃么?”我知道姑妈家里的粮食问题最大,生产队大小官儿吃不完,群众只够吃半年。有一年,他们小队干部私分了一万多斤谷子,弄得好些社员都去讨饭,说都不敢说一声。
“今年每个人分了四百斤谷子,比往年好些了。”姑妈脸上又泛起了红晕,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你姑爷今年当了小队的保管员,干部私分的漏洞是堵住了,可是,今年大旱,年成不好,田里减产了。”姑妈说完,脸上又变得更加蜡黄起来。
姑妈说的是实情,我们这里的土地还只把旱地分到了户,水田还是在组里统一耕种,生产小队一般又分为几个小组,分配是和收益直接挂钩的。公活总不如私活干得好,庄稼长得自然比私人的差了。这样,姑妈家的境况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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