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启示录散文
【开始啦,一起玩去】
提起游戏,一个个词语,便争先恐后地跳跃出来,跳房子、踢铁路、玩弹珠、转陀螺、老鹰捉小鸡,再有魂斗罗、玛莉兄弟、坦克大作战,一转眼,又变成了CS、偷菜、黄金大矿工、连连看……我们搜寻记忆,又将打捞出多少与游戏相关的喜怒哀乐?忙里偷闲、废寝忘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务正业……又有多少相关的词语,围绕着游戏打转?
劳动和休息,不同的生活状态,总是紧密相连唇舌相依。当游戏悄无声息地介入,一种游离,一种意外的惊喜,就这样兀立起来。我想起,当我在六月的稻田里,挥洒汗水,舞动镰刀砍断稻株时,又累又乏,我不知道,身体里怎么钻进来那么多酸性物质,只想一头躺在遍布稻茬的地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当轻盈的流水在眼前闪现,跳入其中,即使奋力摆臂,使劲踢腿,身上又涌起似乎用不完的劲。同样的要付出努力,此一刻,浑不觉得累。
不管了,紧张的劳作,繁忙的学习,复杂的人事,难言的苦痛,全暂抛一边去。摆开玩具,按下开启键,收拾身心,开始游戏吧,什么话也别说,什么事都先缓缓,让我玩一盘棋、跳一跳绳子、攒一攒积分,换一换心情。开始啦,一起玩去?
【捉迷藏】
印象中,解作业题的唯一乐趣,是经过反复的推演、计算后得到正确的答案,在这一过程,要假设、记录、涂抹、修改、纠正,让思维和数字沿着正确的方向挺进,或者求证某种猜想的可能性。我想起在河岸,有一群人在撒网捕鱼,原先被抛撒藏进水里的网渐渐露出真实面目,活蹦乱跳的鱼儿浮现水面,仿佛真相被打捞。以前,站在水边的一位哲人,在慨叹“逝者如斯也”,他用睿智的思索和勇敢的探究,揭发了躲在时间背后调皮的真实。还有一位在水边,指挥千军万马,砸破锅,凿沉船,宣示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楚国人坐船渡过河流,在船舷上刻下位置,期待着在彼处能从水中捞回遗落的剑,殊不知他已错过接近事实的机会。接近事实的机会便在于一次次的模拟、甄别、解析、颠覆和求证,答案只有一个,结果(不是结论)却有两种。
而一场游戏也在河边上演,在围墙、草垛、门扉和土堆之间,夹杂了叫喊、呼唤和嘲笑、咒骂,这些是比较确切的。不确切的是季节、时辰和气候。最初,要推选出一位寻找者,他们采取抓阄、猜拳或者比较年龄大小的办法来决定。对于一切尚未确定的事件的进程,最原始的规则往往最能体现公平性,孩子们的做法必须予以肯定,至于其中有无耍小手段或玩弄诡计,我们无法得知。很快,第一个寻找者确定下来,其余的人纷纷藏进各自认为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寻找和被寻找、发现和被发现的过程再一次开始了。视觉、听觉、触觉甚至嗅觉都要被用上,细心、耐心和专心也必不可少。一轮游戏过后,寻找者和被寻找者可能易位,也可能大体保持不变,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们在其中体味到了藏与找的乐趣。上帝用不同于日常生活的方式,教给他们如何在游戏过程中享受不一样的乐趣。大家遵循着共同的规则,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交换欢乐,分享刺激。
也有把之当真的家伙,既不愿意充当寻找者的角色,又不想被人轻易发现,费尽心思藏得深深的,让人遍寻不着,其他的人不乐意了,把他忽略在游戏之外,在少了一个人的情况下继续周而复始的游戏。那可怜的家伙,仿佛旋转着的伞面上被甩落的一滴水,无法回到原来的位置。辞海对游戏的定义,是以直接获得快感为主要目的,且必须有主体参与互动的活动,包含了以获得生理、心理的愉悦和参与互动两个最基本的特性。当有人主动抛弃其中之一,他便失去了欢乐的权利。选择与放弃是如此简单,比游戏自身更简单。
那些年,我们都参与过这样的游戏,而另外的日子,我们也都见证过这样的游戏,然后,我们发觉,躲藏和发现无时不在,隐瞒事实,发现真相,无论谁都暗藏一份私心。我记得我对着一个蚁穴,用一根枯树枝不停地挖掘,我想发现在里面到底会有些什么,蚂蚁是怎么吃喝拉撒的。那些蚂蚁被从天而降的巨大灾难攫住了弱小的心灵,惊慌失措,无能为力,如同我们在台风暴雨的日子里一样,仓惶无助,四处躲避。而久久得不到答案时,我最终放弃了挖掘,撒一泡尿,灌一桶水,或者放一把火,宣泄怒火。弗洛伊德认为,游戏是被压抑欲望的一种替代行为。我的欲望无法满足,我找到了替代的办法。转移注意力也是一种办法,我把目光转移到别处,看到大人们架起梯子,翻修残破的屋顶,我迫不及待地缘梯攀上屋顶,敲敲这片瓦,踢落几堆尘土,反而气愤起来,因为屋顶宁愿每日向天空裸露自己的秘密,却从不乐意向在它下面生活的我们一说究竟。后来我沉迷于侦探小说和考古类书籍,发现谜底,或者揭示真相,是最让我着迷的时刻。柏拉图说,游戏是一切幼子(动物的和人的)生活和能力跳跃需要而产生的有意识的模拟活动。从我的探究心理和好奇行为里,我看见了捉迷藏的影子。
当时光的车轮把人类抛入工业化时代,用锄头、镰刀发掘秘密的粗放行为便被弃之一旁,机械的强硬和粗暴延伸了人的思维和双臂,一场更大规模、更深纬度的探索日益上演,我们以为,我们会很高兴地看到这一切,但结果是可笑甚至是悲哀的,无论我们想得多远掘得多深,总有一些藏匿者无法被发现,就好像捉迷藏游戏里那个躲得最深最久的人一样。一边是费力地要藏得更深,一边是费力地要找得更多,在上帝的注视下,这样的游戏永无止境。那么,谁是最后的获胜者,或者,谁会是最后的获胜者,我们无法得知。这样的谜题必须交给后人去解开。
【滚铁圈】
不知是谁发现(发明)了这个游戏,把一个圆形物什滚动起来,在奔跑之间获得愉悦。我记得在广场上,把立着的箥箕滚动起来,我跟在后面,随时准备紧跑几步,推拍箕沿,让慢下来的它继续往前。可突然有人在我身后推了一把,我跟箥箕一同栽倒,下巴磕在坚硬的地板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莫非他嫉妒我的欢乐,见不得我的放肆?我扭头看去,发现了他狂热的笑脸,还听到他恶意的嘲讽。其实,一切都已经被记忆淘洗,只剩下一个土黄色的箥箕和它笔直或扭曲的运动轨迹。
是的,这样的滚动有“独乐乐”的感觉,容易惹人眼红。但相比滚铁圈,却少了许多乐趣。握一把铁钩,推动一个铁环,在大路小径或广场院落,都可以觅得游戏的奥妙和趣味。这是一种独自品尝的快乐,却必须堂而皇之公开在别人眼里,终于被打上挑衅、狂妄和诱惑的烙印,引发他人的忌恨或不满。每一种个体行为,成于内,形诸外,不可避免地要接受目光的检阅。英国哲学家赫伯特·斯宾塞认为,游戏本身并没有功利目的,游戏过程的本身就是游戏的目的。当向公众宣示游戏的快乐,隐隐然便有一种凌驾于人之上的自得,就像怀揣巨款又故意显于人前,这个过程成为招致攻击的理由。
要玩转铁圈看似简单,其实也不容易。先让铁圈在地上滚动,按照惯性滑行,铁钩及时跟上,持续给力,保持平衡和速度。这需要反复的练习,直到熟练地掌握运动的规律和用力的轻重。生活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们,掌握一种本领,获得一项技能,从陌生、入门、掌握再到娴熟,我们要不断地学习、摸索和实践,并积累经验。游戏也不例外。卖油翁能自钱孔沥油进葫芦而钱不湿,无他,熟能生巧而已。庄子借庖丁之口,指明技经肯綮,破开解牛的神秘面纱。其实,不用去看多久以前,还是多远以外,身边的哪一样工作不都是这样的?只不过,卸去板着的面具,抛掉说教的口吻,以游戏作承载,道理更易于让人接受。用速度维持平衡,以练习获得经验,然后,在嬉戏中积累欢乐,一切都在有秩序地进行着。当反复而又枯燥的动作因为被赋予趣味,事情便不再机械和单调,而是发散诱人的光芒。
年少时,曾被父亲强迫着学写毛笔字,柔软的笔端就像滑不溜湫的'泥鳅,我怎么也无法让它顺着我的意识运行,浓黑的墨汁在纸上摆布出一道道难看的线条,所有的横竖撇捺折,都是那么烦人。然而,当我年岁渐长,在欣赏一幅幅或飘逸、或古朴、或豪放、或婉约的书法作品时,我为当初放弃反复练习而愧悔。我多想在自己的手下能勾勒出艺术的线条。这时候,我似乎获得了一些认知,有些乐趣并不伴随练习,它总会在非常遥远的地方,等着你长途跋涉,不断求索。游戏雄辩地确立了自己的地位。一首歌里唱着“何不游戏人生”,说得轻巧而洒脱,游戏可以反复,失败了从头再来,成功了无需存盘,可人生只有一个赴死的方向,所有的一切看似游戏,却高于游戏。但是,一次次练习一番番辛苦一幕幕的生活场景,无不带着游戏的性质,难道,何尝不可以把人生看作游戏的叠加?
孩子们用铁钩推着铁圈,在小路上奔跑,铁与铁的碰撞,发出哐当哐当的脆响,伴随着玩耍的笑声,四处飘散。不管路平坦或崎岖,都难不倒熟练的掌控者,圆圆的铁环在各个不同场合划出完美的轨迹,似乎是,如果持续推动,铁环就会永不停歇地转下去,一直往前滑行,直到与时间齐头并驱。这是一种理想状态,忽略了所有的内因和外因,不必考虑人力、能耗、磨损等因素,也无视气候、时辰或心情变化。在我的记忆里,这种理想状态常出现在一系列的习题里,比如,如果一个水池每小时进水40升,排水10升,问进水管与排水管同时开放,多少小时可以把10立方米的水池灌满。或者,一颗铁球从10米的高处抛下,多久可以落地。由此,我想起那个著名的“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实验,是伽利略于1590年在比萨斜塔上做的,并得出了重量不同的两个铁球同时下落的结论,从此推翻了亚里士多德“物体下落速度和重量成比例”的学说。可是,这个实验的背后,有一个重要的条件,那便是“如果不计空气阻力”。如果,还是如果。我们总是很容易陷入一种假想的境况,排除种种困扰,理所当然地把最佳的设想留给自己。我们习惯说,如果这样,如果那样,就好像如果不停给铁环施加推力它便能不断滚动一样,是不可能的。生活是真实的,它允许幻想,却并不允许设想,更不存在“如果”。幻想远比真实有趣,所以游戏更比生活吸引人。
现在,我回忆起曾经的经历,在去村小的路上,我跟小伙伴比赛滚铁圈,看谁滚得更久更远,路上的一颗小石子,一道小缝隙,或突然冲出来的鸡鸭猪羊都会影响到我们,甚至风也会把铁环摇晃。我们在平坦广场上练就的本领,在崎岖的村道上不太顶用。不同的环境要求我们用不同的技能去适应甚至征服。
【手影】
夜幕降临下来,白昼的喧嚣被逐渐回收,我们的活动空间,在夜色的围追堵截之下,收缩进了火光覆盖的咫尺之间。日入群动息,没有光明的支持,游戏无以为继。我百无聊赖地把弄着一只麦秸编织的小马,那是奶奶编的,颜色已经从亮黄变成了暗黄。我细心收藏它很久了。我蓦然发现,在灯火的映射下,幽暗的墙壁上一匹模糊的大马正在作势欲奔。我激动起来,把草马移近灯火,又移离灯火,摇头晃脑,摆尾扭臀,墙上的马匹也跟着变幻模样。奶奶加入到我的游戏中,十指摆弄,在墙壁上留下一个个影子,猫狗牛马、猪羊兔鹅都有,但是动作生硬,并不连贯,不知是奶奶手指不灵活还是灯火在摇曳。
我知道这一定不是我一个人的发现,我坚信,一万年或者十几万年前,当人类的祖先摆脱四肢着地,开始直立行走,原始人发现了火,并点燃第一堆篝火,照亮了聚居的洞穴。在大雪封山夜色笼罩的时候,他们蜷缩在洞穴里,躲避大自然的摆布,呼啸的寒风透过缝隙钻进来,似野兽怪叫着,似群魔舞动火光,原始人伸手作出阻挡的姿势,不经意间发现留在了洞壁的影子,在凹凸不平的壁上,投影虚幻而又真实,如此惹人着迷。于是更多的人加入这个行列,在光与影的世界里,排解闲闷时的心绪,一个个日子就那样流淌而逝。
这样的发现,注定要开启一扇探究的大门。门后面,分成几条路径。一条通向世俗之中,奠定了皮影戏的雏型。只要有一束光,一张薄薄的布帛和一块布,精彩生动的演出从此登上舞台。而在一个走马灯的的影像里,人马追逐、物换景移,又寄托了劳动百姓多少的遐想和寄托。另一条路径,通向求知和探秘,东汉的张衡,在光的世界里捕捉到了他需要的信息,他说,月亮自身并不发光,月光只是日光的反射,“天狗食月”只不过是骗人的说辞。他的言论,无疑是科学的解释,可是它破灭了多少美丽的传说,让我的心中充满矛盾,不知是接受,还是拒绝。翻阅历史,我们还可以看到,在唐代,精通天文历算之学的进士孙彦先便提出“虹乃与中日影也,日照雨则有之”的说法,解释了美丽的彩虹,只是水滴对阳光的折射和反射。几百年后,西方的笛卡尔和牛顿,也先后对彩虹的成因作出了正确的结论。冰冷的仪器和科学的研究,从来都是僵硬和强硬的,毫不留情地排斥诗意,斩断人类的幻想。在中国古老的神话里,彩虹是女娲补天用的五色石发出的彩光,古希腊人们认定,彩虹是沟通天上与人间的使者。爱尔兰、印度、北欧,都分别赋予彩虹美丽而动人的传说。这并不意外,我们并不知道,光究竟是什么,我们总是试图用种种说法去解释未知的东西,于是便有了第三条的路径,通向了夸父、祝融,通向了阿波罗、普罗米修斯。在漫长的农耕时代,当太阳来临时,万物生辉,世间一派欣欣向荣,沐浴在太阳的光明之下,一种虔诚的膜拜油然而生,为人类自身确立一些神祇,期望获得眷顾和庇护,体现了最朴素最原始的思想。
可是我们依旧不知道光是什么。当我翻起旧年的照片,我心中非常惶恐。我深深知道,我能看清眼前的事物,是因为一束束光经过反射和折射,历经复杂的旅程,在我们的脑海里留下影像。而旧照片,是把多年前那一刻的光捕捉到了,并通过科学的技术,一直保留到今天的吗?这些光留下的影子,在被我翻拣时,又经过反射和折射,让我看清。不同时期的光它们是同一束吗,还是有着共同的祖先?它们聚到一起,会有交流吗?这种种的联想,神秘,难解,诱使我陷入扑朔迷离的幻想之中。光以其明亮和无法直视,就这样掩盖和暗藏了神秘。匡衡因为凿壁偷光,一直是师长教育我们勤勉读书的范例,那一束束从烛火发出的光,原先被拘禁在斗室内,透过洞开的缝隙泄露出来,获得更大的空间和更多的自由,它属于那根蜡烛,还是已经摆脱蜡烛,谁能说得清楚,那么,匡衡的举止,又怎么算得上为偷呢?我也说不清。对于一些耳熟能详的事,我还有过许多疑问,比如,闻鸡起舞,东晋的祖逖听到鸡叫,就披衣起床拔剑练武,由此说明他是多么的发奋图强,自强不息。可是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嘲讽,难道是公鸡率先捕捉到东方日光透露出来的气息,而作为万物之灵的人,比鸡还要迟钝,要被鸡唤起。我非常怀疑,因为我常常听老人在话语里说起,东方透白就起床。我以为,他的话中表达了这样的意思,他总是能敏锐而及时地把握住,来自天上的光即将来到。
也许只有沉入游戏,才可以暂时摆脱这些毫无头绪的臆想,把手摆在灯的光芒里,摆出不同的手势,欣赏各种稍纵即逝的动人影像,无需太多思考,也不用刻意留存,在那片刻的光阴里,看骏马奔跑,猪羊成群,或蜂蝶翻飞,兔子、狗和狐狸腾跃的生动轮廓,在生活里,一些无法实现的梦想,也许透过光与影的结合,便能够短暂拥有,哪怕它是假的。我还想起了另一个跟光有关的游戏,拿一个凸透镜,聚集阳光,瞄向蚂蚁,看它们在灼热下惊慌失措地狂跑,一种俯视卑微的骄傲充斥胸臆。但我被太阳晒得晕乎乎的,无法抬头直视刺人的阳光,一瞬间,我有一种被人摆布的错失感,更有一种我在上帝的游戏之中的懊恼。正如此刻,我写着文章,却关心着一旁手机里的电子游戏,光和影交错,色彩艳丽,场面炫目,我在两者之间难以取舍。难道,我仍然处于上帝的另一种游戏之中?
【俄罗斯方块】
俄罗斯方块,简单、直白、明了,看似平淡无奇,只有沉浸其中才能发现乐趣。俄罗斯和方块,两个互不相干的名词,因为一种游戏而被联系在一块,产生另一种含义。为什么有这样的联系,我在另外的字词中窥见玄机。比如,中国象棋,一种古老的游戏,在历史的河流中传递,在古老的国度里演绎,并被不断地修正、补充和完善,最终形成自成一体的风格,暗藏杀局,蕴含意味。而《孙子兵法》、《左氏春秋》,以相似的形式突出了肇始者的不朽功绩,给后人留下丰盛的食粮。最著名的哈雷彗星,因为由英国天文学家哈雷的发现而得名。这样的客观事实是不可磨灭的,就好像我们提起汉字就会想起仓颉,说起毛笔便提到蒙恬,又或者金字塔之于埃及,斗牛之于西班牙,新大陆之于哥伦布,元素周期表之于门捷列夫,《本草纲目》之于李时珍,相对论之于爱因斯坦,杂交水稻之于袁隆平,唐诗之于李白、杜甫,楷书之于颜欧柳赵……这既是纪念,更是肯定,不同的国度,迥异的领域,不一样的时间纬度,总有名字在闪光,还有故事在流传。想起小时,读名人故事或励志文章,总在心里暗下决心:我也要成为那样的人,让名字携着一个尾巴在人世间留存。在师长的谆谆教诲之下,多少人立下宏愿,要成为科学家、文学家、探险家或名医、将帅等等,少数人实现了理想,多数人后来都泯然于众人中。这实在是无须叹息也无须寻找借口的,因为在我身上总会少些什么或又多些什么。
能以一款游戏闻名于世,一定有它的道理,游戏的开发者那个俄罗斯的家伙真不简单。其吸引人的奥妙也许就在于看似简单却变化无穷,容易学会令人上瘾但难以玩到最好状态。曾经有一个阶段,人们在茶余饭后或忙里偷闲,对着电视屏幕或掌上游戏机,摆弄着一组由4个小型正方形组成的规则图形,变幻、堆砌、消除、得分,怡然自得,为取得一个好成绩而手舞足蹈,也为错失一个好机会而扼腕叹息。它挑战思维和反应,也在考验全局观和得失观,这并非有意的吹捧和夸大,当我启动游戏,我便被抛入一种谋篇布局、上下左右兼顾的状态,并时不时地修正和调整游戏的走向,不能因孔洞太多而紧张,也不必为一时小胜而忘乎所以,这样才能取得高分。呆板的方块,在程序、电流、思维、力量的共同作用下,闪出灵动的光芒。它是如此地诱我沉迷,让我茶不思饭不香,甚至在闭上双眼之后,似乎还能看见7种不同形状的方块在移动、转身、挤挤攘攘,一排排消失又一层层浮现。
那一年暑假过后,我带着一台掌上游戏机返回学校,我凭着事先练就的熟练的技巧打赢了一个个挑战者。随着时间推移,身边的同学渐渐熟悉玩转游戏的门道,一场场的比赛便在寝室里、教室外的走廊上或是阳光下的草地进行。你玩一盘我来一局,比比谁坚持到最多关,得分最高。胜者趾高气扬地炫耀,输则不服气地咕哝着:失误、失误,再来、再来。同一台机子同一个设置同一层游戏,无法投机取巧,不能暗箱操作,没有拉拢收买或“黑哨”的可能,评判的标准,只是那冷冰冰的数字,规则只有一条:得分高者胜,想要获胜唯有全神贯注全力投入。绝对的公平,甚至于呆板。公平是人类不懈的追求,“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二千多年前孔子的言论犹响在耳,难道我们追求公平就需要冰冷的数字和机械的运作,就从来没有一条绝对公平的规则?想起不久前,应邀为某单位理论研讨担任评委,我按照自己的感觉和判断,给十几篇文章排出名次,交出答案。事后想想,这样的评判结果,存在数不清的可能性,有自己的喜恶、有对作者先入为主的判断、有阅读时的心理影响和生理需要,还有诸如学识长短、情感投入、浏览粗细等等因素,都能左右最终评选结果的公平性。然则有了规则,就能够实现公平吗?奥运赛事上,我最喜欢也最窝心的,是观看跳水和体操比赛,看着好的不一定得高分,反之却可能得到裁判的青睐。事物交给机械去判断,竟比有学识能思考的人更准确更公平?
经过许多人的抚摸、触碰,在高频率的使用和反复的按压之下,过了一个学期,游戏机已经崩溃。我返回家乡,带回游戏机的残骸。为了打发时间,我孤独地对着电视屏幕,又再次沉入俄罗斯方块的游戏当中,一次次地冲击最新纪录,却没有与人分享。渐渐地,更多更新更好玩的电玩游戏铺天盖地而来,俄罗斯方块悄然隐退,偶尔启动游戏,竟然发现,自己已没有当初疯玩的劲头了。当我回头看去,惊觉在那一段时间里,因为游戏,而错失了许多,包括时间,包括感情,也包括许多原该用在正途的投入。我一次又一次反刍记忆,有些怅然若失。有一些东西已经随着游戏深入我的内心。
【魔方】
1992年我读大学时,第一次接触到魔方,当我还在为摆弄不出同色的一面而烦恼时,别人已经比试着谁更快全部复原。尽管人都有争强好胜的心理,可我不得不承认,在许多方面我总比别人慢半拍。少时不懂谦让,长大后才渐渐明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不必每件事都一争长短的。但那时,为了更快地把打乱颜色的魔方复原,我认真讨教,仔细揣摩,总算学得一招半式,懂得了其中暗藏的规律,原来,早就有人计算出了其中的数学法则。说起来,魔方来自于匈牙利,由布达佩斯建筑学院厄尔诺·鲁比诺教授于1974年发明的,当初仅仅是作为一种帮助学生增强空间思维能力的教学工具,却因其困难又有趣,而奥妙无穷,很快风靡世界,流入我生活的大学校园,点燃了多少人的兴趣。
许多事情发生的原因,如果追根溯源,才发现原来是多么微不足道,“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这便是有名的“蝴蝶效应”,不起眼的一个小动作、灵光乍现的念头、一句脱口而出的话,也许便能酝酿、诱发和促成一连串的巨大反应。点燃一颗鞭炮,只需要用烟火贴近细细的导火线。1958年台湾裔日本人安藤百福只是因为看到吃一碗面要排队排很长,便潜心发明了方便面。据说臭豆腐是清康熙年间,落第的王致和因卖不完磨制的豆腐,无意中将豆腐晾晒、腌制起来,而开创了一种新的食品。1980年代的某一天,我所在的小村,午饭时分开始下雨,这样的雨一年中会来好多次,雷声隆隆可雨并不很大,但就是这样不大不小的雨,居然灌满了村庄四周的河道沟渠,到了近晚,河水渐渐攀上堤岸,漫入院子里。我看到,漫涨的水在院落里晃荡着,似乎因为那是它们以前从未涉足的领域,水们哗哗欢叫不停,一阵又一阵,准备越过门槛登堂入室。我折了几只纸船,蹲在大门的门槛上,把纸船放入水中,看它在水面上漂浮,随波逐流,兴奋不已。大人们在交谈着,他们以为这样的雨不足以酿成水灾,何况,雨过天晴,大水还久久未退。后来大家发现,原因是邻居家的一条水泥船没系紧,顺水漂去,横亘在大河中央的桥洞里,阻挡了温顺的河水。
在我小的时候,我对这样的事情,还没能够做到洞远察微,我总是把人或事,简单地分为好与坏、易与难、好玩与乏味,或者接受与拒绝,喜欢与讨厌。看电影、看戏,习惯地问那个是好人还是坏人,武断地说这个没打仗不好看。但是,上帝的安排从来不会如此黑白分明,它不会仅凭我的喜恶顺从我的意愿。在我玩过的游戏当中,有许多考验智力或训练思维,我自小迟笨,很难轻易掌握一种技巧,但我仍然心向神往。当我在课堂上,听到老师介绍七巧板,顿时为它的变幻与乐趣而吸引,我多么想拥有一副在手中,错换、拼接、搭配,找到享受的快乐。可面对奶奶为难的表情,和她不经意瞥向鸡窝的眼神,我觉得自己似乎太不懂事,从此不敢轻易再提,而奶奶似乎也忘了,她有一大堆的事要忙,很轻易就忘掉一些事。多年以后,我在查阅资料时,发现七巧板的制作多么的简单,在一块正方形的纸板上,斜割、横切、竖断,涂抹上不同的颜色,一副简易的玩具就有了。于是,便放纵散漫的思绪,想起“授人以渔”的话来。
就像我玩魔方时,旁边的人对我说,你看你看,就是这样,这边转一下,那边旋一圈,这样就行了。他说得认真,我听得头晕脑胀,不得要领。另一个人过来,说,有套路的,你记住这几个方法,保你很快就会转了。果然,果然我很快就掌握了技巧,很快就玩得不亦乐乎。只是,没有经过自己计算、摸索,再积攒经验,生搬硬套别人的做法,这样学来的技艺终究难以持久。二十年后,我从儿子手里接过魔方,曾经无比熟悉的玩具,在我十指间,仿若远隔千年,陌生、沉重,我摆弄了很长时间,只会转出完整的一面。那还是曾经自己摸索出来的。
最低层次的二阶魔方,六种颜色,54个小方块,仿佛千头万绪的事情,需要抽丝剥茧的耐心和细心,更要熟记于心的规律和技巧,也许,还需要那么一点点的灵活吧?同样跻身“智力游戏界的三个不可思议”的,有中国人的华容道,法国人的独立钻石棋,它们,曾在多少人的脑里掀起过风暴,并被津津乐道过。游戏,从来就不会简简单单,在最初的入门之后,熟练、快速、直接,更高的要求,更刺激的体验,潜伏在前方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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