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了底色的那条老街优美散文
前几日回了趟老家,是为参加一位近门的二老爷的丧事。随着这位二老爷的离去,我家所在的那条老街巷上爷爷辈的老人就一位也没有了。他们这代人就像一盏盏燃尽的青灯,渐渐失去了生命的光辉,成为愈来愈模糊的记忆。而他们富足起来的子孙,正极力地抹去自身带有“土味”的乡村气息,刻意模仿起那“高雅”的都市风情,一如这条改造得日益光洁亮丽的街巷,彻底地褪去了那层厚重古朴的底色。这于我,多了几分陌生,少了几分亲切。
记忆中的老街全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清晨雾霭里的鸡叫声总是唤醒贪睡的孩童,傍晚斜阳下飘荡的炊烟是小巷中一道醉人的风景,石条旁反刍的老牛和屋门前趴卧的黄狗诠释出小巷生活节奏的悠然自得,爷爷们的旱烟袋和奶奶们的针线筐又把小巷装点得原汁原味、闲适悠然,街西口那盘石碾吱吱呀呀不知响了多少年,光滑的碾道里又留下多少辈人一日三餐的期盼……
春来的时候,伴随着家家户户槐花饼子的清香和榆钱窝头的甘甜,卖鸡鸭鹅的那沙哑的吆喝声总是将小巷传遍,后园子里的大奶奶每每踮着三寸金莲、端个柳条筐,颤悠悠地一路小跑赊上几只小鹅。不出一个月,“嘎嘎嘎”的叫声就为大奶奶判别是否有生人进门提个醒。
老家门前那棵两人才能合抱过来的椿树已经没有了踪影,取代它的是一盏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街灯。那棵椿树下,曾是小巷中的妇女和孩子们消夏的天然场所。闷热的夜晚,妇人们半敞着怀,一手抱着正吃奶的孩子,一手拎一块缺边少沿的席片,随便找个空地坐下来,便唠起了家长里短。泥猴似的孩子们围着大树一圈圈地玩着老鹰叼小鸡的游戏,或者拍打着树身,口中念念有词:“椿树王,椿树王,你长粗来我长(zhang)长(chang),你长粗来解板板,我长长来做栋梁。”玩累了,便躺在娘跟前的席片上,眨眼的工夫就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西南角一口人大奶奶家的院子曾是我和伙伴们的乐园,如今也堆砌了一座不伦不类的假山。一口人大奶奶虽然二十多岁就守寡,一辈子没有解怀(生孩子),平日里就只有她一人在家,但她慈祥善良,谁家的`爹娘要下坡,孩子没人看,总是放到她这里;孩子们放学后见不到爹娘,也喜欢到这里来扎堆。院子里有棵大枣树,枣子只有花生米大时,我们就攀上爬下地摘着吃,等不到红鼻的时候就吃光了。秋收过后,间或有几位来村里说书唱戏的艺人,也选定在这个院子里安营扎寨,不仅场地开阔,而且大奶奶还无偿提供桌凳和热水。天刚擦黑,一盏小马灯就高高地挂在院子中间的枣树杈上,四射的光芒不仅招引的孩子们发疯似的追逐打闹,还招引来金龟子以及一些不知名的飞虫纷纷上演飞蛾扑火的活剧。来听书看戏的大人们,都是非常自觉地端上一搪瓷缸子小麦或玉米倒进表演者那长长的口袋,作为犒劳。至于说唱的是三国、水浒还是聊斋,我们这帮孩子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只觉得咿咿呀呀地拖着个长腔。
冬日初升的阳光把东邻居二老爷家那高高的土门楼照射得暖洋洋的,早起拾了一圈粪的我和弟弟坐在门楼下的门枕石上,手里攥着母亲刚刚煮出锅的热乎乎的地瓜晒太阳。不一会儿,就有几位穿着露出棉花头的棉袄棉裤、扎着外腰的老人陆续出门,倚靠在斑驳的北墙下,吸几口旱烟,谈天说地。
这样的日子一年又一年,老街上的人们一辈又一辈,像一首无言的诗,如一杯醇厚的酒,定格为心中永恒的记忆。
如今,这条街巷里家家户户都盖上了二层小楼,垒起了高高的水泥院墙,安装了空调网线,天还没黑,都蛰伏在家中上网看电视,享受这些现代文明。尽管外面的路灯亮得耀眼,笔直的路面也水平如镜,却见不到一个人影。我想,小巷里以后走出的人们,彼此之间还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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